1981年,我们汽车连运送新兵进藏,这一

#最可爱的人#

那年我们连队运送新兵进藏

冯正荣

那是年3月初的一天,汽车第十八团召开各连主官会议,宣布有五个连队担任运送新兵进藏的任务。当时我担任十三连指导员,分配给我们连队的任务是,到四川省新都县(现新都区)新繁新兵训练基地承运两个连队的新兵及训兵干部人,按每台车装载30人左右计算,需要组织一个16台车的车队,这个车队两台报饭车和一台救济车装载货物,其余13台车载人。

作者冯正荣(左)和文中出现的连长李湘吉(右)在拉萨布达拉宫广场合影

我和连长李湘吉(年入伍的湖南省衡阳县人)接受任务后,召开支委会,将全连计划上高原的38台车分成两个车队,打破班排建制,从全连挑选了车况好、驾驶员技术过硬的16台车组成运人车队,其余22台车组成运货车队。我考虑到连长上任不久,我是任职多年的指导员了,带车队的经验丰富一些,还是我带运人车队执行新兵进藏的运输任务,连长负责运货车队。

运送新兵进藏责任重大,我们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连队干部带领技术骨干,对所有车辆的方向系统、制动系统、发动机系统进行了全面检查,还检查了防滑链条是否牢靠;连队文书用茶缸盖在红纸上画出圆形,剪下来写上1至16的编号,贴在驾驶室挡风玻璃的内侧和汽车的尾部;连队材料员到修理连领来了新兵上下车用的梯子,这种梯子是用钢筋焊接的,一头有弯度,可以挂在汽车的后档门上,以便新兵上下车用。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们的拉人车队从四川省夹江县的驻地出发了,当天就到达了四川省新都县新繁新兵训练基地。和我们同一天到新兵训练基地的还有另外一个运送新兵进藏的车队。

第二天,我们两个连队都进行了新兵起运前的动员。由于川藏线道路艰险,许多驾驶员对拉人有些胆怯。我在动员时说,在川藏线上行车犹如“悬崖陡壁上使牛车——非常危险”。可以说,手握“生死盘”,脚踩“鬼门关”,大家要在思想上高度重视,拉人不要怕,你就当车上装的是大米……同时提出了这趟拉人,全程由主驾驶员开车,不搞教练的要求。另外一个连队是连长作动员,那个连长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入伍的,开车技术顶呱呱,就是文化程度低,说话有些粗鲁。他说,跑川藏线“就像鸡巴上挂镰刀——危险得很”。拉人不要怕,你就当车上装的是猪……老连长的话虽然粗俗,但确实能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早饭后,我们把车厢打扫得干干净净。新兵打好了三横两竖的背包准备上车了。当时我们开的解放牌卡车,车厢长3.5米,宽2.3米,车厢空间狭小,坐30名左右的新兵已经是满满当当了。新兵们把背包当坐垫,靠车厢两边各坐一排,背靠车厢,中间的新兵背靠背坐两排,新兵们面对面、脚对脚,腿都无法伸直。

我们车队的两台报饭车只装货,不拉人,新兵连的司务长坐报饭车在车队前面报饭。两个新兵连的连长,一个坐带队车,和我同坐一台车,以便车上商量工作。另一个连长坐收尾车(车队的收尾车由干部负责,走在救济车前面)。救济车是车队的最后一台车,车上坐着连队的修理工,也是只装货,不拉人。

我们从新都县出发了,新兵们个个都像笼子里放出来的小鸟,在车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们当天就到了成都南门兵站。

成都南门兵站地处成都的闹市区,出大门向西两公里是著名的旅游景点武侯祠和南郊公园,向北三公里是成都市的心脏——天府广场。许多新兵都是第一次到成都,很想出去看看。新兵连规定任何人不能出大门,接兵干部轮流坐在大门口值班,新兵们只有乖乖地待在兵站。

作者冯正荣驾驶“解放牌”行驶在川藏线上

我们从成都兵站出发了,计划住雅安。车队行驶在川西平原上,“天府之国”的气候宜人,风景优美,新兵们在车上很兴奋,时不时还在唱军歌。

车队从雅安出发继续西进,住在了二郎山西侧的滥池子兵站。第二天车队要翻越二郎山。二郎山海拔多米,是川藏线上的第一座大山,曾经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交通要塞。海拔虽然在川藏线上不算高,但弯多坡陡、道路险峻,川藏线通车以来,二郎山不知翻了多少车,不知亡了多少人……

有一年,汽车第二十团一台运送进藏新兵的车在二郎山下翻车……我听第37医院的医生讲,当时二十团一台卡车拉了二十多个血肉模医院,当时不知道哪些死了,哪些还活着。医院动员全体人员投入紧急抢救,轻重伤员都收治住院了,还是有十几具新兵尸体被抬进了太平间……这些新兵没有到他真正服役的部队,还没有戴领章帽徽,就在川藏线上牺牲了。医院,医院为每个牺牲的新兵换上了新军装,并缀上了崭新的领章帽徽,盖上了新棉被,十几医院礼堂的主席台下,在医院礼堂里开了追悼会。

医院病房里治疗,一个个呆滞木纳的表情让人不忍目睹!有一天,病房外面有汽车路过,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一个受伤的新兵惊恐地从病床上跳了起来,浑身颤抖,大喊大叫……医生和护士迅速赶到,大家看着新兵可怜的样子不知所措,突然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推开众人,把这个新兵紧紧地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抚着……给他注射完镇定剂,这个新兵慢慢地闭上眼睛睡着了。这个护士冲出病房,在走廊里泪如雨下……

那段时间,全院上下都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多少医护人员默默地流泪啊!医院在清理遗物时发现,有一个新兵身上装有15.20元钱,还有一封没有发出去的家信,大概意思是,到了部队,再发6元钱的津贴,就给家里寄20元钱。信中表达了对父母的惦念之情,也表达了到西藏保卫边疆的决心,清理遗物的医护人员无不潸然泪下……新兵还没到部队就牺牲了,壮志未酬身先死,常使亲人泪满襟啊!这起翻车事故给部队和新兵的家庭都造成了极大伤害,教训非常深刻,也提醒我们运送新兵不能有半点闪失啊!

那天我们的新兵车队翻越二郎山,我要求每个驾驶员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千万千万勿闪失。由于我们的车队组织严密,驾驶员高度重视,翻越二郎山时新兵们都没有害怕的感觉,有些新兵还在车上唱起了耳熟能详的《歌唱二郎山》。

我们顺利通过二郎山,中午时分到达泸定兵站。午饭后,有些新兵说,上学的时候在课本上读过红军飞夺泸定桥,现在想看看泸定桥。车队有严格的运行计划,想看泸定桥只能等以后探亲休假了。我们的车队从泸定桥边经过,新兵们坐在车上远远看到了泸定桥。当晚车队住康定兵站。

第二天,车队从康定兵站出发翻越折多山,到了山顶遇到了冰雪路。这种冰雪路在川藏线上是司空见惯的,拉货车队完全可以不挂防滑链条,我们为了做到万无一失,要求每台车都挂上了防滑链条。

车队翻过折多山,行驶在干燥的公路上,车距参照公路边的电杆,一般都保持在50米左右。当年的川藏公路基本上是土路,内地是碎石路,加上空气潮湿,灰尘不是很大。高原的公路只要不下雨,就是一层虚土,汽车跑起来尘土飞扬,车队行驶在川藏线上像翻滚的土龙在奔跑。加之过了康定就正式进入高原,有的新兵有了高山反应、有的新兵开始晕车、有的新兵爬在车厢后档门上“现场直播”。车队到了雅江兵站,新兵们从头到脚都是灰,个个成了“兵马俑”,只有两个眼睛在转动。高原和内地的气候区别很大啊!从康定出来再也听不到新兵在车上说笑和唱歌了。

那天,雅江兵站的车队多,近千人住进雅江兵站,部分新兵只有睡在饭堂冰冷的地上了。第二天起床,兵站的热水首先保证驾驶员洗漱,有的新兵就在车场边的河沟里用刺骨的冷水洗把脸,有的新兵干脆脸也不洗了。

我们根据车队行驶灰尘太大的实际情况,提出了适当拉大车距的要求,后来的行驶中,新兵“吃灰”的情况明显改善。

我们的车队离开雅江,一路西进到了世界高城理塘,理塘兵站距县城只有几公里,这里海拔多米,属于高海拔地区。我们的车队住理塘兵站。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有两个新兵起床解手,其中一个新兵在车场昏倒了,经过随队医生和兵站医生会诊,属于高山反应引起的肺气肿,医院治疗。根据这一情况,我马上安排报饭车将这个新兵送巴塘第医院。车队有两台报饭车,我安排了一个开车技术过硬的班长,带上压缩干粮马上出发,途经义墩兵站无需停车,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加快速度赶往巴塘。平时车队跑一天的路程,那天,报饭车四个多小时就赶到了巴塘医院,参加抢救的医生说,再晚到一小时,这个新战士就无救了。

我们的车队到达四川的边境小城巴塘,在巴塘兵站停留了一天,恢复了车况,新兵也休息了一天。

离开巴塘,过了金沙江,车队正式进入西藏。

我们的车队到了西藏境内的海拔多米的东达山遇到了雪封山,我们挂上防滑链条艰难地行驶,快到山顶的时候,前面完全堵死了,我们的车队停了下来。接兵干部通知新兵下车解手,以车队为界,男左女右,男兵们下车后,匆匆忙忙对着前面没人的地方就开始撒了,女兵们找不到遮挡的地方有点难堪。带兵的女干部灵机一动想出了办法。她让女兵们站在雪地上围成一个圈,三人一组,轮流方便,解决了女兵们的燃眉之急。

前面的车开始动了,我们的车一台一台往前挪,有一台车打滑开不动,反而向后溜了,战士朱兴海(年11月入伍的四川省达县(现达州)人)眼疾手快,抱起路边的一块石头塞到了后轮下,避免了一期前车撞后车的事故。

文中出现的战士朱兴海(右一)

车队继续向山顶挪动,遇到打滑的车,一排长孙存万(年12月入伍的甘肃省民勤县人)就组织大家推车,经过大家的顽强拼搏,我们终于翻过了东达山。

我们的车队从左贡兵站出发,行驶在海拔多米的邦达草原上,车队到邦达兵站后,每台车上都有新兵呕吐,有一个副班长驾驶的车上的新兵呕吐者最多,我们查找原因发现,这个副班长车上带的学员表现好,出来一路没开车,他想,邦达草原的路比较平,他让学员驾驶了。学员开车加油门、踩刹车都不是很平稳,造成了车上的许多新兵晕车呕吐。根据这一情况,我们在车队重申了拉人不搞教练的规定,对擅自搞教练的副班长提出了批评。

车队继续西进,经过八宿县、波密县,来到了迫龙沟大塌方。这是川藏线上汽车兵望而生畏的地方,被称为“通麦天险”、“死亡路段”、“通麦坟场”。“无限忠于毛主席的川藏运输线上十英雄”就牺牲在这个地方。这里到处都是便道便桥,有些便道刚能通过一台车、有些便桥还是外后轮悬空通过。遇到太危险的地方,我们就让新兵下车,即便出现险情,宁可牺牲我们的战士,也不能让新兵牺牲。就这样,我们终于安全地通过了大塌方。

车队继续西进,经过林芝、工布江达、墨竹工卡等市县,经过十八天的千辛万苦,我们做到了车没掉漆、人没掉皮,把两个连队的新兵安全地送到了藏传佛教圣地拉萨。新兵下车后,我们回到了拉萨郊区的白定兵站。

运送新兵的任务圆满完成了,连队官兵都很高兴,我这个当指导员的就更高兴了,我当场决定放假一天,让官兵们在拉萨城里好好逛逛。

白定兵站离拉萨城区12公里,早饭后,我开着解放牌汽车,拉着全车队的人员到了拉萨布达拉宫广场,车辆停好后,我给大家说,有一首叫《逛新城》的歌,唱的就是逛拉萨城,今天放假,大家好好在拉萨城里逛逛,中午饭自己解决,下午五点钟到车前集合。

连队战士三五成群地散开了,我和排长孙存万来到了布达拉宫广场,我看到了一棵稀奇古怪的胡杨树,树干底下细,上面粗,树形似根雕,它像强悍的武士英勇威武,以苍劲有力的风韵向世人展示顽强与不屈;它又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耄耋老人,诉说着解放前百万农奴当牛做马的苦难历史,诉说着解放后百万农奴当家做主的喜悦心情。这棵胡杨树给我了许多联想,于是,我和孙排长蹲在树上,以布达拉宫为背景留了影(见插图)。

作者冯正荣(右)和排长孙存万(左)带领车队完成运送新兵进藏任务后,在拉萨布达拉宫广场留影

这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后来,我离开了汽车团,三十多年没去拉萨了,布达拉宫广场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棵胡杨树还在吗?胡杨的生命力是很强的,据说“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腐”。布达拉宫广场那棵奇特的胡杨,它那彪悍的武士形状和沧桑的老人形状还在我脑海里翻滚……

我们连队的官兵在拉萨逛新城,有的参观布达拉宫、有的游览罗布林卡、有的逛八廓街(也叫八角街)等等。大家买了一些印度香、尼泊尔的手工制品等,晚饭前高高兴兴地回到了白定兵站。

想想那时候在西藏当兵确实不容易,除了平时的辛苦外,最难受的还是当兵进藏和退伍出藏坐大货车的“两头苦”。随着国家经济实力的增强,驻藏部队进出藏的条件大大改善。进入新世纪,新兵进藏、退伍老兵出藏坐上了火车,后来新兵进藏、退伍老兵出藏都坐飞机了。

(文中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冯正荣:甘肃省酒泉市人,年2月出生,年12月入伍,入伍后就成了川藏线上的一名汽车兵。曾任连队文书,营部书记,连队副指导员,指导员,副教导员,宣传股长,兵站站长,宣传科长,大站政委,干休所政委。曾四次荣立三等功。在部队退休后,一直在川藏兵站部机关帮助工作到年。

作者:冯正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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