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田隔壁是白羊田岳阳四中生活旧事

□一清

童年时就纠结,咱那地方左右方圆的为什么有那么多带“田”的地名?比如我们区就叫“公田”区。查了资料,说其名乃“因旧时置有公益田产,相沿成习,谓之公田”。问题好像还没有解决,难道岳阳东乡一带“置公益田产”成瘾了,以至于田田相田?如大行政区有公田、月田、毛田;公社级有兰田、甘田;大队级有庙田、西田、黄沙田等。看来所谓“因购置公益田产而谓”之说似不太成立。

这且罢了,问题是与岳阳甘田相邻的临湘县也有个带“田”字的,叫白羊田。白羊田至少在“文革”时期是公社一级的。

我是到过白羊田的,但只在边界位置挑了担石灰而已。这里先不说他,先说与他互为“隔壁邻居”的甘田。

那时候甘田是公田区属下一个公社,但甘田有点牛,因为岳阳县四中入驻于此,东乡“三田一洞(公田月田毛田渭洞)”会念书的孩子入学就须来甘田岳阳四中报到。那份牛气,有点上了小清北的味道。因此,那时如某家有子弟在甘田上四中,再穷,都得请邻舍喝盏茴丝酒。

上了四中,却没请酒

我的整个初、高中都是在岳阳四中完成的,但我却没有理由请邻居喝酒,因为严格意义上说,我只是在岳阳四中校舍里完成学业的。

年上半年,我从公田转学甘田。就在转学的当口,包括四中在内的多所学校接到岳阳县革命委员会文教组通知,除县一中(今岳阳市一中)隶属关系不变外,县二、三、四、五中一律交由城关镇或公社管理,署所在地名。如岳阳四中就成了甘田中学了。满腔热情转往四中读书的我转了个寂寞。就这倒霉劲,还有什么理由请人喝酒呢?

初一上学期,我还是在公田中学上的。正是“文革”由狂热转向“满怀激情迎九大”时期,社会相对显得温和了不少。长沙的红卫兵串联到了公田,晚上演出,报幕员用的是长沙普通话,我们听起来很新鲜,也觉得很可笑。人家是这么报幕的:“下面五倒:漫槐激穷迎九达”(下面舞蹈:满怀激情迎九大),听得我们一头雾水,心说怎么看个戏还让人“捂倒”呢?

年下半年起进入公田中学读书,次年上半年转校。

公田中学是所新建学校。新学校须按县革委要求将原公田农中66、67、68三届学生召回。可能是他们在外折腾得太久挺麻烦了,这会儿全部回笼归于公田中学。这些年龄大我们天干之年的学生回召后的精神亢奋之态,让刚从小学过来的我像遇上了火星上来的人。读初二的我二哥指着那个站在土堆上慷慨发表演说的人神秘地对我说,“看见没有,就那穿土蓝卡的,他就是‘红烂漫’组织的头头,月田人,高中班的。他不仅会演讲,还写古诗”。当时墙上确实有他的诗,什么《沁园春》《菩萨蛮》《七律》。天啦,这什么人物啊!因在我打小记忆里,这些东西只属于毛主席。怎么他也可以这样写呢?我们学校怎么也出了写《沁园春》《菩萨蛮》诗词的人呢?我认定他未来至少是个省长样的大角色——这是公田中学给我最震撼的印象。

我父亲不太愿意让我在这里“震撼”。他是岳阳四中的老师,判断哪里的师资力量强一些这应是他的基本功。便与公田区教育组刘长庆组长打了个招呼,让我转甘田来。记得是一个雨后复阳的中午,天闷闷的,我像要见很大很大的官一样找到了刘组长。其实刘组长一点也没有官样,人很好,立即帮我办了转学证。他写证时还习惯地写成了转四中,临给我的那一瞬觉得错了又抽回改成了甘田中学。

在错误与正确的犹豫之间,我与岳阳四中擦肩而过。但我的乡亲并不知道这些,只以为是凭成绩考了四中,其实我就是个冒牌四中生。

有点格格下嫁的感觉

从长安小学升到公田中学,到了大地方,一切都是新鲜的。学生来自各地,还有宣传队,排戏哩。我因长得略有些山清水秀,被校宣传队瞅上了。第一次不在家里住,就是因为排练舞蹈《东方红》。我还是舞蹈中第一个出场的,所以老师不让我回家。太阳落山的时候,我望着火样燃烧的晚霞,想家了,朝着长安桥方向,足足哭了十来分钟。如果不是一个女同学斜侧地走过不屑地瞄了我一眼,我还哭。

新组建的公田中学穷啊。校舍就在向佳山上,征用了些民房做教室。另外在操场西面坡上砌了二栋平房,每栋房有三间教室相连,大大地增强了抗倾塌的能力。没有课桌,没有板凳,学校就组织学生去四十多里外的仙人石、东棋洞扛树打造;蒸饭没有煤,也去那些地方捡柴。高年级的同学能一担担地挑,我13岁,挑不了什么,但贼不走空,多少也得扛点东西回来。

现在转学了,与穷困的公田中学再见了。一到甘田,这里条件之优越,简直让人惊到下巴受累。教室窗明几净,大黑板是贴墙胶质的那种。更让人欣喜的是课桌。在长安读小学时,课桌是一个长条板,几个同学共一个条板,为争地盘,将条板面上刻了深浅不同的线沟,谁越线就会被拳头伺候。这种经历在很多年后,为我理解人类边界战争及动物属地的厮斗埋下了深厚的哲学基础。到公田中学时,条板换成了条桌,也就是几个人共一个长长的桌子,桌面板下有个可以塞入书本的窄小空间。这个时候的学生不再玩刻沟占地盘的游戏了,文明之花在羞涩中悄然开放。可甘田中学就不是这样了,每人一个小桌,清漆油的,光滑鲜亮。桌面盖板一半固定,另一半是朝上翻揭的,揭开盖板下面就是个四合空间,可以放书、放作业本、放个人吃剩的半片生姜或嗦得已成枣核粗细的残剩糖果,还可以上锁,哪怕与女同学交换了《毛主席语录》一类的信物,也不怕被人发现。放下盖板,翻开或拉起靠胸前一个活动框条,可使桌盖成平面状,也可成斜面状,便于不同身高的同学伏桌书写。——我的个天啊,这中学也太牛了吧。

多年后,我在大学读书,用的也是这种桌子。也是多年后,觉得当时我就读的学校,简直就是个帝王家的格格,因了家道变故而下嫁给了一养牛人家了。除了桌子,学校里的各种标识那个规范、学校老师那份洋气,都透着一种格格或贝勒范。校园里葡萄藤、紫罗架、球场、实验室都那么齐备。甚至厕所都让人觉得这怎么可以是厕所,应该是大照相馆用作摄影的背景棚……

我的甘田中学哟,你哪里就有了这份的福气?

你一养牛人家,咋就迎娶了皇家的格格姑娘呢?

如厕纸上读懂了“四中质量”

十分喜欢这样的环境。虽然我没有考入岳阳四中,但我在岳阳四中的校舍里上课。非常满足且自豪,认为这一定是天下最牛的学校,至少比公田区高的要牛很多倍。

年转入甘田中学与同学兰征兵、方爱华合影

但此时的甘田中学,其教学管理也确实就是公社级的了,初中读的是县文教局编的革命课本,课本范文的写法都是“在……领导下,在……运动中”“形势大好,不是小好”。所以每个同学的作文起头文字百分百全是这一套。我父亲是班主任,彭鹿鸣老师是初中语文老师。到高中时,语文课换成了我父亲,他们都是老四中的优秀教师。彭老师还在报纸上发表过小诗与散文。现在想起来,他们伏案阅改我辈这种水平的文字,当时不自杀也算意志坚定忍辱负重了。

慢慢地,我父亲发现,自家儿子的作文叙事有了变化,常成为班上优文在课堂上诵念。父亲不知道我哪根筋开了窍,他矜持不问,我也打死不说。其实,开窍来自厕所的阅读。阅读的不是书报,而是四中撤销前学生们考试卷上的答题作文。那时如厕不像现在有专门手纸,能扯上一小块报纸就不得了了。父亲的房里堆存了不少四中时的考试卷,如厕时带上一张很方便。有一次,我被厕纸上的作文给吸引到了,记得文章劈头就是这样写的:“大雨一直下着,外婆站在窗前,紧张地望着远处的泥路”。另篇作文是这样启的头:“开工的哨子响了,社员们挑着担子,争先恐后地涌向山塘那边的晒谷场”……这些作文读起来怎么这样亲切呢?当时我正读浩然的《艳阳天》,该书开头就是这样写的,“萧长春死了媳妇,三年还没续上,连他的父亲萧老大都替他着急”。——这样开头写法,四中的学生与作家的写法都一样的啊!作文还可以这样写?四中的学生都是这样写作文的?我突然悟到了什么,心里有一份激动。从此,就与文必“在……下,在……中”的套话告别了。

一张如厕纸,让我读懂了四中质量,我为自己在四中的校舍甚至厕所里读书感到骄傲。

白洋田姑娘扔了个手榴弹

我沉浸在四中光辉里,渐渐就忘形了。认为我们学校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因为咱是四中的传人,有着类似格格的基因。比如宣传队。稍小一点的时候我看过四中老师演的《智取威虎山》,记得杨梦雄老师扮的坐山雕,我父亲也强拉着演了个群众丁,那时候要求每个人都要参加样板戏的演出,主要是态度问题。我哥告诉我,四中的演出就像电影里的样板戏一样,全剧灯光背景。“灯光背景”四个字就把我给镇住了。我哥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呢?在我,就只知道演戏是要有一个人拉幕布的。后来甘田中学了,我也是宣传队一员,扮演的往往是站在舞台最后的人物,但我一点也不觉难堪,这要看自己是哪个学校宣传队的哩。我们70级二班有任真南、姜和星、姜梅英、彭观摩、彭四平等,都是有戏的人。一班有彭小平、陈导明,还有谁谁不太记得了,好像有一方姓女生,个子很不矮,也都是演戏的厉害角色。我一直有疑问的是,姜佗英、龙小香、兰荣香她们是不是高我们一年级?一开始《智取威虎山》里龙小香是演小常宝的,她转校后由姜和星接演这角色;姜梅英演的是《沙家浜》里沙奶奶,彭四平演郭建光?陈导明演沙四龙?有些模糊不清了。“奔袭”那一场,我演的是“十八颗青松”最后那颗。我真是一颗好松啊,叶排长沙四龙都翻筋斗两轮了,我就是站着就不动。

在那个不太崇尚读书的年代,宣传队就是学校的品牌。当然还另有个品牌,是曹国良老师打造的体育比赛。曾与公田中学有几场比赛,对方根本就摸风不到,所以我以为我校也是最优秀的。

“万万没有想到啊!”一次与白洋田中学的比赛,格局打破了。一个女生投下的比赛手榴弹,把有着格格基因的学校给“炸”蒙了,也把我莫名其妙的自傲感“炸”没了。

不要说白羊田,就是临湘县,小小人儿的我曾都不太把他当回事。记得小时我们兄弟去詹桥走人家,当地人很友善地看我们,称我们是“巴陵的伢儿”。说“巴陵的伢儿走路都好看一些”。一开始以为人家骂我,后来我学富一车的二哥说,巴陵的伢儿就是岳阳的伢儿,岳阳原来叫巴陵,人没有骂你,还夸你洋气哩。少年好胜,敢情人家还羡慕我,好开心。于是夸人的临湘似乎就被征服了不再放眼里了(真不知道哪里来的猪道理)。所以这次学校组织跟白羊田中学体育比赛,骨子里便很不太待见:你不知道这儿是岳阳四中班底吗?

但是,来自临湘的那个女生让我牢牢记住了什么叫白羊田。

上午两校篮球、乒乓球比赛结束了,到下午,就是投弹比赛。甘田与白羊田的投掷队分别站操场西侧一块用于“学农”实践的田地里,我校学生都是看客,里三层外三层的。先是我方校队,8个运动员投得都很认真,彼此距离也就差个书包长短,约20米的样子。白羊田队的运动员很礼貌地报以掌声。

到他们开投了,带队老师吹着口哨让围观同学让开一点位置,特别是对站在顶头方向的学生,一定要全部让开。他们的带队老师几乎是咆哮般地驱赶,但同学们就是不听。

白羊田女子上来了,其中一高个女生向教练报以询问的目光。看来高个女生与教练都是个狠角色。教练望了一眼站在顶头没有半点避让意识的学生,狠命地向女生点了点头。于是女生投掷准备开始了。接着出手了。接着手榴弹飞出去了……

接着是一阵惊呼,一阵惊叫。

人们的眼光追着手榴弹抛物线,漂亮地滑过蓝的天空,从站在顶当头的我方学生头上飞越,远远地落在顶当一排观赛同学后方近十米处。

“嚯,嚯嚯!”同学们全傻了……

量距裁判们迅速测量成果,报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56.31米。

是的,56.31。这个数字我永远记得,不仅仅是它近乎我校成绩的三倍,另一个让我记下的原因是,56.31正是我的出生年月。

操场上炸锅了,人们似乎看到了九个太阳同时升起,看到了九个太阳下满天满地的鸡鸭鹅猪狗牛在唱歌跳舞,包括我在内的可怜的甘田中学学生们第一次看到了山外的山、天外的天。

运动会怎么结束的,似乎没有人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1xbbk.net/jwbjj/2309.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 网站简介 广告合作 发布优势 服务条款 隐私保护 网站地图 版权声明
    冀ICP备19027023号-7